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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住在芮城县的黎民百姓世世代代都对身边那一条长河有着特殊的感情,这感情不知从何年月开始,总之是渐渐滋长起来,经历数千年,如河底的黄沙,已经积淀得很深了。到了天启年、崇祯年,这份感情就更显厚重,这河不但滋养他们,还横亘东西以天然的雄姿佑着他们的安宁。
可到了崇祯十四年夏末秋交,安居乐业有所依恃的人们突然觉得黄河已经无法再庇佑他们了,因为流寇是从西边来的陕西边境的流寇从风陵渡入县境,掀起了不小的祸乱,解州兵备道的大批兵甲也适时地出现在芮城县,官贼之间又将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虽然祸乱还在县西南的乡野,但住在城里的人们已经着了慌,街面上的店铺一个接一个的歇业,稍有家资的开始遣散家奴仆役收拾细软,准备北上京师投天子脚下避难去。
田吾正坐在轿子里往回行,经过的还是那几条街,他掀帘探头看出去,似乎所过之处每一日都有一些微妙的变化。只是这变化表达得很微细,田吾正隐约觉得不对劲,却没能立即捕捉其中的讯息。直到八月八这一日,他发现城里最旺的商贾聚集地兴盛巷的铺面几乎半数关了门,富户聚居的明月街的巷道里可以跑马,这才惊觉情形不对。
田吾正只觉得头嗡地一声响,连日来修城防筑工事积累起来的一点信心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没见识的愚民”他恼恨地骂一句,吩咐加快脚程赶回县衙。
第二日县城各街巷要道张贴起了安民告示。
“流寇未至,何须捕其影而惊?
官兵临此,实为防其患未然。
城中人等俱各安生守业,勿须为背井离乡之举“
然而这张告示并未起到安民的作用,官兵入城闹得人尽皆知,出西南剿匪亦不是秘密,黎民百姓的眼睛都睁着在呢户房主事见不奏效,次日又换了一式:“
贼寇势孤,穷困一隅,
天兵一至,必为齑粉,
吾民勿惊
这一式告示略略显出一些实诚,民庶北迁的势头似乎有所好转,但芮城县的北门忙忙碌碌,出的还是比进的多。这些人捏着伪造的路引,车马骡轿,拖家带口的开始跑路,汇成一股北上的洪流,甚至有那么一两个酸腐人,出城门时指点着明显比从前厚实许多的城墙说:“看似金汤,闯贼一至,必为齑粉矣”
田吾正心急如焚,下令关了北城门,只许进不许出,并严令本县居民不得擅离故土。结果,一样心急火燎的逃迁百姓挤在北门吵嚷不休甚至与守城军士发生械斗。
北城门再次大开,百姓们得了性命一般蜂拥出去,田吾正坐在轿子里,看着这场面,心里被掏得空落落的。
随后几日南门也热闹起来,不同的是,南门是进的多出的少,这些人同样带着家口负着辎重,他们是从永济乡、太平乡、风陵渡过来的,为了躲避家乡正在发生的一场战乱。这些人多是乡绅富农,眼光短浅了些,依仗有些家资,纷纷往“固若金汤”的县城里跑,将空落落的县城和田吾正的心填的稍稍充实了些。
回到后衙,孺人迎上来问:“老爷,这城里折腾个不休,又修墙又挖沟的,到底顶不顶用啊?”她只一语便道出了芮城全县百姓惶惶不安的心思。田吾正被问得心里又添了一道堵。“老爷,万一贼来了,这城守不住可怎么好?那些人都是又楞又不要命的主儿,咱一家要早作打算哪”
“你要如何打算?”
“咱走吧”
“走到哪里去?”田吾正苦笑。
“咱回江南去,归隐泉林,做个安安乐乐富家翁,强似在这风口浪尖上滚”
“胡言贼兵未至,我这堂堂县令倒先跑了,叫我颜面何存?非但对不住朝廷厚恩,亦羞了泉下先人真真的妇人之见”
朝廷厚恩?十几年仕途,到头来还不只是个七品县令?谈什么恩不恩的,田孺人心里不以为然。“咱不稀罕什么朝廷…”
“由不得你稀罕不稀罕,如今朝廷拿反贼没有办法,对付我一个小小县令,办法多的是”
田孺人哑然,仲怔了一会,又试探着问:“那…老爷辞官还不成么?”
本县首富张朝奉的大庄院在明月街,今日刚刚贱卖了,准备合家北上安居。一清早张宅就闹哄哄地忙碌起来,一个多时辰后,车马在明月街排成一条齐肃肃的长龙。张朝奉一声令下,车马启动,载着细软与家眷朝北门进发。车上的女人们纷纷探头,回望那两扇铜环大门,泪珠子滚了一路。
庞大的队伍招摇过市,荡起一条灰蒙蒙的大尾巴,被扫到的人眯起眼盯着这支奢华的车马队伍,又羡又恨地朝地下连声呸呸,骂几句毫无意义的粗口:“跑这么快,赶着投胎呀”“德性一出城就被响马抢个精溜”
这些人精神抖擞地骂完了,立即就焉了下来。火铳弹子乱飞的年月谁不想寻个安宁地方过日子呢,能跑的都跑得差不多了,剩下这些个,不是才从乡里上来的浅眼皮乡佬,就是些寒碜人家,短钱少两,雇不起车马,盘费不足,别说走到天子脚下去避难,恐怕连陪都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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