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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明回到家,两眼发直,嘴角流涎,吓得连东南西北都不认识了。家里如遭大难,从上到下哭声一片。颂银到家时额涅在房里看护他,见她进来,肿着眼皮说:“你瞧瞧,人都成了什么样了!人家八旗子弟拉弓骑马,他连刀都抽不出来,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哪儿见过这个场面!这回是吓破了胆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缓过劲来呢。”
颂银跪在了阿玛炕前,哭着说:“是我不好,把您祸害得这样,我不孝透了,没脸见您和老太太。阿玛您快好起来吧,我知道自己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您好起来,您说什么我都听您的,再也不背着您瞎来了。”
仔细观察阿玛神情,他还是两眼直愣愣盯着房顶,连眨都不眨一下。她抽抽搭搭起身,到门前吩咐小厮,“外头请个小戏班子进来,天天换着花样给爷唱戏打八角鼓。挑喜兴的唱,唱到爷眼珠子会转了,重重有赏。”
小厮领命上梨园挑人去了,她和额涅站在回廊底下说话。太太回头往屋里瞧了一眼,叹息道:“河工完不成,回来主子怪罪是意料之内的事,不稀奇。稀奇就稀奇在这‘陪斩’上,听说过陪吃陪喝,没听过陪斩的,万岁爷是铁了心的给咱们抻筋骨了。你阿玛当了三四十年的差事,最后落得这样,实在可悲。等他略好些,我打算让他上疏致仕,什么荣耀能比得上性命要紧?伴君如伴虎,这日子天天提心吊胆的,也过得够够的了。倒是你,可怎么办呢。”太太愁眉苦脸,“你要是也辞官,唯恐老太太不高兴。不辞呢,叫我们怎么放心?佟家历来是长房承继家业,八十多年了,富也富得足了,让底下几房过过手是应该。怕就怕皇上不能轻易放过……我也闹不明白,一位皇帝,怎么就能这么拗!银子,你到底什么打算?他这回是拿你阿玛做筏子,下回会不会真要了谁的命?”
颂银无言以对,半晌红着两眼说:“实在没法子,我只有充后宫了。上回容家来的东西您替我归置起来,到时候还回去。是我对不住容实……”她捂着脸哽咽,“额涅,我太难受了。”
太太上去搂她,把她搂进怀里,慢慢拍着她的背长叹:“咱们女人的命啊……原说叫万岁爷看上了,光宗耀祖了,门头都要高三尺。可咱们不稀罕呐,显赫富贵咱们都见过,不就是那样嘛。所以咱们挑人就挑瞧得上眼的,挑情投意合的。好孩子,我知道你艰难,可怎么办呢,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要他御门听政一天,咱们就得冲他磕头叫他主子。”
她点了点头,“我原和容实约定好了的,他不负我,我也不负他。如果仅是对我有损害,好赖我都担着,可那个人这么对阿玛,把我逼到绝路上了。他不就是要我进宫吗,我顺着他的意儿就是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眼里寒光冷冽,太太有些惊惧,“二妞,你可不能叫额涅担心。闺女养大了就像鸽子移笼子似的,一个个的都离开我了,儿行千里母担忧,你们在哪儿都让额涅牵肠挂肚,要是有个好歹,额涅也活不成。”
她勉强笑了笑道:“我知道轻重,不会瞎胡来的。”
转头瞧外面的夜色,天上一轮圆月,张惶可怖地照着人心……终究人在屋檐下,终究不圆满。
前阵子给容实做了两身衣裳,一直没有机会给他,回房包裹起来。想了想,把颈上的同心玉也一并装进去,有些话她没法说出口,他见了这信物,应该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抗争了这么久,已经很累了,虽然和容实情深,到底棋差一招,皇帝不倒台,他们永远没法真正安稳。他现在做的一切需要时间,不能一味的催促他。她知道皇帝的心,只要一天得不到,容实一天是他的眼中钉。如果她屈服,他心满意足后放松警惕,恭王他们的谋划才能施展得开手脚。
她坐在案前怔怔盯着那块同心玉,一汪清泉拢在青竹纹间。她轻轻叹了口气,两手合起来,把它盖住了,盖住就没有念想了。
第二天上值后什么都没做,挎着包袱去了侍卫值房。进去找容实,一个佐领上前拱手,“开春后新选拔的八十名侍卫要调理,上营房去了四五天了,小佟大人要有事儿,我给您转达。”
她怅然站着,慢慢摇头,“没什么,我给他做了两身衣裳,休沐老是错开,也碰不上人,就劳您替我转交给他吧。”
佐领接过手道好,仔细瞧了她两眼,小心翼翼问:“佟大人还好?”
她说还好,“谢谢您垂询。我那包儿,您千万别忘了给他,天转暖了要穿的。”
佐领答应了,见她垂着两手出了右翼门,身形落寞,再也没有往日的活泛灵巧了。
回内务府,直愣愣坐了半天,福格来办事,和她说话,她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魂不守舍。
“怎么了?”福格觑她神色,“为大伯父忧心?还是和容实吵嘴了?大伯父的事儿暂时过去了,眼下成了那样,想来不会再追究了。容实近来在忙什么,京里常不见他人影儿。”
她摇摇头,“我也挺久没见着他了,想是值上忙得走不开吧!”她叫了声三哥,“内务府里琐事多,不像奉宸院,皇上不出京,那儿就没什么操持的。在这里还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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