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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没同王家屏商量,倒是存着好心。王家屏刚任首辅不久,根基未稳,他担心若是元辅站在自己这边与反对的朝臣对立,会引起士林巨大的反弹,认为阁臣已经沦为皇权的附庸。
当初王锡爵离开的时候,叮嘱过朱翊钧,他心里记着这一点。王家屏是个有能耐的人,朱翊钧希望他可以将这份才干用在其他地方,而不是就此消耗于无谓之处。
只可惜王家屏并没能参破朱翊钧的心思,自以为失了帝心,元辅之位即将换人做,心中惶惶。张位见势不妙,感情拉了拉他,冲他使了个眼色。王家屏这才略略安心,努力让自己沉着气。
他又想起了当日梃击案时王锡爵只望了牌子一眼就晕厥过去,如今他倒是能体会当时王锡爵的心惊了。只可惜偷窃牌子的幕后主使因线索中断而未能查明,李诚钜也不知道那块牌子究竟是谁给他的。
自梃击案后,内阁的声望就不断下降,这一次若行事再出差池,王家屏的元辅,张位的次辅,统统都保不住。
想到这些,王家屏几乎要站不稳了。纵有心机深重的张位在一旁,他还是不太能稳得住心思。
朱翊钧自觉安排地不错,想要尽可能地给内阁减轻负担。频繁替换首辅和阁臣并不是什么好事。殊不知王家屏的不出声对朝臣而言亦是一种表示。他们猜不透,到底内阁此次是站在天子这头,所以才不言语,还是以观后续再做反应。
另一边,自诩并非结党营私的朝臣们在朱翊钧提出要改革历法后,立即就站了出来。这些人是最为迂腐,且守旧的。不过促使他们提出反对声音的远不只是这一个原因。
如今内阁的位置空得多,王锡爵致仕,赵志皋因病辞官,朱翊钧虽保留了他的官位,可阁中到底还是只余下王家屏和张位二人主事。
自己若能获得清议,入阁之事则大有可为。
朱翊钧早就有心理准备,知道朝臣不会轻易答应。但当自己真的面对这一切的时候,还是心里头发虚,有些慌。这称得上是朱翊钧第一次正式向他们,向陈旧的规矩出声。
而另一拨反驳的人自然就是与历法息息相关的钦天监。钦天监的监正向来父子相承,如今天子要求改历,不仅是对自己职责的不满,更是推翻了他们父祖的努力。
但就像郑梦境说的那样,改革历法是一件正确的事,有反对声,自然也会有赞成的声音。
礼部侍郎刑云路就是其中之一。早前刑云路就提出过现在所用的《授时历》已不适用于大明朝了,必须进行改革。只是那时候朱翊钧尚未下定决心,只做了留中。刑云路虽然失望,但还是怀抱着信心,等着下一个机会再次提出。
如今朱翊钧的主动,给了刑云路很大的信心。在反对声音刚出来的时候,他就立刻站了出来,引用嘉靖年间的大儒唐顺之、王阳明之徒顾应祥等人的研究主张。
不过刑云路还没说完话,监正就跳出来打断,他已经做好了打算,预备等会散朝回去后就写信去南直隶。大明朝有南北直隶,各有两套朝廷班子,不仅京城所在的北直隶有钦天监,南直隶也有。
朱翊钧望着那个跳脚的监正,冷笑一声,“把东西呈上来。”
陈矩低垂着头,从一个太监手里将一个断了口的浑天仪捧了过来。
“去给监正瞧瞧。”
监正望着陈矩的脚步,汗水不断落下。陈矩越靠近,他就抖得越厉害。
浑天仪是铜质的,轻易不会断。至于为何这个会断,监正心里一清二楚。
钦天监乃杂官,又是世袭,清水衙门里的清水衙门,根本就不会有人愿意奉上银子来。可大明朝的规矩便是官员的薪俸极少,到了举步维艰,难以维持家计之时,监正也不得不开始想法子开始贴补。
旁的动不得,但所需用度的东西却是可以想想法子的。
“还望张监正能告诉朕,为何应用纯铜所制的浑天仪会是青铜包着锡的。”朱翊钧面上风轻云淡的模样,好似半点不生气。他转了转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一副“恭候佳音”的表情等着张应侯回答。
王家屏面色煞白,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天子会不与自己商讨了。他是管着工部的,浑天仪的制造自然也是由工部来做。若朱翊钧当面指责,岂非羞煞了渎职的自己?如今却是将矛头对准了钦天监,令自己逃过一劫。虽还是会被攻讦,却已是让张应侯拉去了大半的火力。
果然,朱翊钧的指责、断了口的浑天仪、张应侯的支吾不语,令满朝哗然。言官们这次连草稿都不打,直接就撸袖子上,冲着张应侯就开始骂,有的人靠的近些,连唾沫星子都往他脸上蹦。
“数典忘祖的败类!张家竟将钦天监监正这等重要之位交予尔手?!”刑部给事中是个上了年纪须发皆白的二甲进士,考了多年才终于考中,情绪特别容易激动,说完话后,竟当众哭了出来。
其他的给事中受了他的影响,纷纷指责张应侯,自贪墨说起,再到前几年的历法不准确,甚至连他儿子娶亲攀附了富户之女的阴私之事都拿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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