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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呢,她怎的说?”一身又一身往外冒虚汗的桑振元紧紧攥着身下已经汗湿了的褥子,咬紧牙关,强忍住了到了嘴边的痛苦,却忍不住对女儿的关切。
一字一顿,可谓咬牙切齿,待到一句话说完,硬是把痛苦的呻吟全都咬在了牙缝里,丝毫也没有泄漏,只是下嘴唇已经渗出丝丝血珠了。
同浑身青筋直爆的丈夫相比,跪坐在他脚头的孟氏也没好到哪里去。
身上的青夹袄已经湿透了,裤子都黏在了大腿上,双手起初还能感觉到酸痛胀热,可这会子已经没甚的知觉了,却还想坚持坚持,依旧埋头给桑振元揉搓推拿患处,直到眼底又渗出血丝来。
孟氏眼底的血丝并不是一天之内渗出来的。
可打从那天还在集上买菜,忽的听到有人喧哗,说是石塘村出人命了,心里咯噔一记,急匆匆往家赶,在半道上隔着水面,一眼看到迎面小木船上被桑硕抱住双腿的桑振元起,就打这一眼起,她眼底的血丝就重重叠叠,再未消退过。
其实郎中说了,桑振元的病说重也重,毕竟实在是他量大命大,否则再晚个一时半刻的送来,说不得这腿就不能要了。可说不重,也真不重,无非是为外力所害,伤及筋肌骨骼,导致经络不通罢了。
说到底,吃不吃药都无关紧要,导引、按跷才是重中之重,只要经络疏通了,经络里的气血也就畅通了,人自然而然就好了。
孟氏一颗心跟着长胡子老郎中七上八下的,虽然有觉得不对劲,照这么说,人身上一切的毛病可都不是那甚的“经络病”吗?
却顾不上多想,求着郎中配了药,凭它内服的还是外敷的,都要勉力一试,只没想到桑振元竟然讳疾忌医了起来。
以往灵璧咳嗽一声,就恨不得要请郎中把脉的桑振元竟然不肯叫人给他推拿,孟氏起初还以为他是舍不得银钱,恨不得捶他两记。
人若没了,还要钱做甚的!
好话说尽,饶是灵璧的哀求都没能让他松口,甚至于都不让孩子们碰他。
看在眼里,孟氏觉得自己似乎隐隐知道了些甚的,试着把孩子们打发出去,二话不说上了手,他虽也挣扎,不过两下就安稳了下来,她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又好气又心酸,都这辰光了,还顾忌着当老子的颜面,可到底不好这么说,只能不假人手地给他推拿。
知道他痛,又每每都要说些家常,也好分散分散他的注意力。
只这席话不待说完,她就晓得桑振元头一个问的再不会是旁人,必是女儿。
抬手擦了擦就要滴入眼里的汗水,笑了起来:“你的心肝肉你还不晓得,不过田宅罢了,没了再置再盖就是,这样的道理,她自是理会的。”
是啊,桑振元点了点头,额头青筋直爆,老山塘却不同,那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啊……
……
“一百两银子?”书房里,亦是一身素衣的桑硕强忍着才没有露出苦色来,可到底不舍地看了眼眼前的屋子,垂了头:“怪道娘常说,上杆子的不是买卖。”
运粮河边的那两亩几分桑田还则罢了,河滩洼地,算是下等田中的下等田,加起来也不值十两银。
可自家这宅院,不说前后将近一亩地的场院,也不说泥瓦的灶间柴房,只说这栋五开间的砖瓦房,除了石头自家就有,其余所有的砖、瓦、木头都是用船运回来,卸在码头上,又靠人力背上来的,当年光是造价就不只花了百两银……
却是说贱卖就贱卖了!
可不卖又能怎的办!
低眉垂首的灵璧扇了扇眼睫。
娘搜箱刮笼的,倒是凑出了两百两银子,可这里头足有一百七十多两是要支给董三叔这些上回跟着爹爹出门做工的叔叔伯伯们的工钱。
剔到一旁,剩下来就算把娘压箱底的银鎏金錾子,还有自己逢年过节才会戴上的金丁香全都凑进去,也没凑出五十两银来。
这点子银子,安葬费或许是够了,可抚恤的银子又往哪儿去着落。
“甚的抚恤!”一直揽着桑础没吭声的太湖却看不下去了,一跺脚:“又不是桑大伯炸塌的黄泥塘,凭甚的要你们家赔钱,就该找那闯纰漏的一家去!”
这桩事故的前情后状早就已经被村上的阿公叔伯们厘清了,任谁都说这事儿同桑家根本不搭界,是史家那两个死鬼兄弟不知打哪弄来了那甚的火药,说是想炸石头,就偷偷摸摸跑到了桑家的老山塘,也不知道怎的弄的,石头没炸下来,倒是把隔壁的黄泥塘给炸塌了,自己搭上小命不算,还赔上了陈家二十八条人命。
不光这些个石匠家塌了天,就连陈家亦是冲了家,至于桑家,更是遭了无妄之灾。
可冤有头债有主,谁造的孽,谁收拾,耍甚的赖装甚的死啊!
还有桑家,史家说不认就不认了?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做甚的要给他们家背这个黑锅!
太湖气得差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姓史的不是好东西,那姓陈的也不是甚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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