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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后墙下的左披檐,又名养德斋。隆庆皇帝在时,这养德斋是他读闲书并与宫娥彩女戏耍唠嗑子的地方。李太后带着小皇上住进乾清宫后,便把养德斋重新布置了一番,把隆庆皇帝嗜好的脂粉气清除干净,而换上了一色的苏样桌椅——这是李太后听了容儿的建议——精精巧巧的都是闺中物。从此,这里成了李太后私下会见官绅女眷的场所。李太后除了焚香礼佛净手抄经外,还有一大爱好就是看戏听曲儿。若看大戏,就去坤宁宫后头的游艺斋,若只是三两人的檀板清唱,就安排在这养德斋里。
这天下午刚过未时,只见李太后在容儿等一应侍女的搀扶下,出了乾清宫西边的月华门,袅袅娜娜走进了养德斋。说是斋,其实也是一间弘敞的厅堂,三二十人坐进去也不见拥挤。南墙下安放的正座。两乘黄花梨的透雕绣榻,既可坐也可卧,上面却铺了锦黄缎面的豹皮褥子。李太后进了斋门后,落座时却把她惯常坐的左边的绣榻让了出来。宫里的习惯同外头一样,以左为贵。负责安排照应的容儿知道,这左边的绣榻,是留给陈太后的。
李太后刚坐定,就听得门口喧闹有落轿的声音,便知是陈太后到了。自万历皇帝登基之后,李太后身价陡长,无论宫内宫外已是一言九鼎,但她并没有得意忘形,对陈皇后——这位隆庆皇帝的正宫皇后,她一如既往虚心善待礼敬有加。每逢看戏听曲儿等乐事,都要吩咐手下把陈太后从慈庆宫中请出来。说话间,陈太后在几位侍女的簇拥下已是步款轻轻进得门来。容儿赶紧迎上去请她到左边绣榻安座,陈太后站在绣榻前,对笑吟吟望着她的李太后说:
“你总是讲礼,让我坐这位子,心里不安。”
“你是姐姐,这位子姐姐不坐,未必让咱这当妹子的坐上去?快落座吧。”
陈太后听了李太后这亲亲热热的体己话儿,心里涌过一股暖流,她因身体不好,平常很少走出慈庆宫,但对于李太后的邀请,她却是有请必到。两人坐定,陈太后问:
“妹子,今儿个听的什么曲儿?”
“不是曲儿,是口戏。”
“口戏?”
“对,口戏!”李太后见陈太后浑然不懂,便有意卖关子,笑道,“这口戏也忒耍,姐姐待会儿看过便知。”
李太后说着朝容儿一努嘴,容儿知会意思便出门,少顷又回来,身后跟着冯保,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人瘦巴巴的,看样子有六十多岁,穿一件鸦青色的纻丝衲袄,手上提着个青布小包,走路一高一低闪闪跌跌,原来是个跛子。
冯保走到绣榻前作了大揖,言道:“启禀两位太后,这位就是张九郎,京城里有名的口戏大王。”
干巴老头早扑地跪了下去,颤声奏道:“贱民张九郎,叩见两位太后娘娘。”
李太后睨着张九郎蔫不拉唧的样子,心想:“这倒是个烧火不冒烟的杨树蔸子,有什么能耐?”抿嘴儿一笑,问道:“看你这把年纪,早就该称爷了,怎地还叫郎?”
张九郎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眼睛瞄着砖缝儿答道:“启禀太后,张九郎是咱的艺名。”
“艺名?你攒了多少艺?”
“就一种,口戏。”
“好,咱们今天就想听听你的口戏。”
这时,早有两名火者抬了一座六折屏风上来,在太后面前约一丈远的地方支定。屏风里放了一张木桌,一只凳儿。张九郎被引领到凳儿上坐定,他解开青布包袱,从中拿出一方惊堂木,一把扇子。隔着屏风,张九郎因见不着两位皇太后,也就不再惊慌失措了,他抹了抹额头上因紧张而冒出的冷汗,高声问道:
“不知太后娘娘想听什么段子?”
屏风这边,李太后问:“你有哪些段子?”
张九郎便拿起那把扇子给了火者,火者转过屏风双手递给李太后。李太后打开折扇,只见上头用楷书工工整整写了一二十个戏名,什么《百鸟投林》《雨打芭蕉》《县令升堂》《深山古寺》等等,不一而举。摆在头一名的,叫《虎啸丛林》,李太后生肖属虎,便想点这一折,但又想听听《县令升堂》是啥故事,便对火者说道:
“你去告诉他,先演《县令升堂》,接下来就演那个《虎啸丛林》。”
不用火者告诉,张九郎隔着屏风已听得真切。他喝了一口小火者端上的热茶,闭上眼睛在那里酝酿情绪。
养德斋里这时已是鸦雀无声静得出奇,两位皇太后盯着屏风出神,摆在面前的茶水糕点动也不动。一应随侍包括冯保容儿也都觅凳儿坐下,眼巴巴等着“好戏”开场。
忽然,一声惊堂木响,接着听得两扇厚重的大门被人吱呀地推开。众人一齐朝门口看去,这养德斋的大门却是关得严丝合缝,大家伙儿这才明白,是张九郎的口戏开场了。接下来,便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自远而近,走到大门口忽听得一声脆响,分明是掌了铜垫的皂靴磕在石门槛上。一个趔趄——皂靴碰地的声音十分清晰。这中间有瞬间的空白,想是那差点摔跟头的堂役站定了,不知他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接着便听到他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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