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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八月,这一天冯保早早儿起来,喝了一杯奶子,便启轿往白云观而来。
一出西便门,冯保打起轿帘,但见淡蓝色天空显得非常高远,已经收割过的庄稼地似乎还在安谧的梦境之中,薄薄的烟氤弥漫在一眼望不到边的茶褐色的麦茬上。偶尔看见三两只乌鸦伸着嘴巴,在土垄间小心谨慎地跳动着。它们并不是在觅食,而是在干崩崩的硬泥块上磨着嘴巴。忽然,它们扑动翅膀飞起来,原来是一头松了缰绳的驴儿惊扰了它们,只见这头驴儿穿过一片果园,踩着被凉风吹落的红叶与黄叶,激情奔放地跑向空荡荡的田野,被它的蹄子掀起的尘埃,在霞光的照射下蔚为金雾。而洁洁净净的天空上,忽然浮起大朵大朵的白云,看上去倒像是大堆大堆的积雪,在这辽远的恬适与宁静中,又见一个瞎眼的老乞丐一只手拿着一个豁口的破碗,另一只手拿着一根木棍探路,正步履蹒跚地向城里走去。听到冯保的大轿抬了过来,这老乞丐慌忙避到路边,冯保从轿窗里看到他衣衫褴褛,神态却很安详,顿时动了恻隐之心,吩咐同来的张大受给老乞丐施舍一点碎银,张大受从怀中掏出一只二两的小银锭放在老乞丐的碗里。待到老乞丐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轿队已经走远,老乞丐干涩的眼窝里噙着两泡热泪,扬起枯枝般的双手对着轿队留下的尘雾,大声嚷道:
“好人哪,菩萨保佑你们!”
听到这苍老的祝福声,冯保心里一酸一酸的,他揉了揉略微有些浮肿的眼泡,不免想起两个月来扑朔迷离的朝局,心情再次陷入烦乱。
却说六月二十日二更时分,被病痛折磨近半年之久的张居正,终于带着无尽的忧患和未竟的事业,怆然离开了人世。当夜,在乾清宫辗转难眠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就接到了噩耗,他当即亲自赶往慈宁宫报信,李太后披衣起床,母子二人相对而泣。李太后一再叮嘱儿子,要为张居正隆重治理丧事,并厚恤家属。皇上表示一定遵守母命。从慈宁宫归来,朱翊钧立即接见冯保,命他传下谕旨,宣布文武百官停止上朝一月,谕示礼部设九坛制祭——这是国葬的规格。张居正生前受封上柱国、太师,大明开国以来,惟独他一人受到此等荣耀,即使李善长、姚广孝这样家喻户晓功勋卓著的国师宰辅,也从未获得过。张居正辞世后的第二天,朱翊钧又敕命给他赠官上柱国,赐谥“文忠”,如此锦上添花之举,更是将张居正的声望推到了顶峰。一时间,北京城中无论是高官大爵还是丁门小户,都如丧考妣,纷纷在家门口设下香案致祭。青烟氤氲祭器琳琅,千般奠仪百种哀思——这其中固然有人是应景儿做给别人看的,但绝大多数官员,特别是那些平头百姓,却是真心实意地表达哀思。祭诗祭文如潮汹涌,素幛挽幛充斥街衢,这种声势也使皇上大受感染。为了顺应民心,就张居正的丧事安排,他好几次找来内阁辅臣和司礼监太监一起会商征询意见。斯时正值溽暑,天气闷热不堪,应张居正六个儿子的请求,皇上准予将张居正的遗体三日内盛敛入棺,然后由钦天监选了吉日,于七月初的某一天移榇南归。并差遣吏部、礼部各出一名四品员外郎,锦衣卫堂上官以及司礼监秉笔太监一名,四人共同护灵前往荆州。灵车出发那一天,从纱帽胡同到正阳门这段城区路上,沿途不但摆满了各大衙门特意设置的香案,更有数以万计的京城百姓赶来送行,十几里长街的两旁,挤满了跪地痛哭的人们,这场面令人十分感动。
送走了张居正的灵柩,冯保一下子病倒了。一来因为在张居正治丧期间,他要处置许多杂事,乏累得很;二来老友去世,他深为悲痛之余,更感到失去了主心骨。所以丧事一毕他就倒了床,开头几天额头烧得如同火炭,吃了大同那位王神仙的汤药后,虽然退了烧,但周身酸软,打个喷嚏都会眼冒金花。这一病就是二十多天,期间两宫太后与皇上都派身边太监前来探望过他。前日稍好下床,他想着新增加的阁臣潘晟应该到职了,便让管家张大受打听一下,却不曾想到张大受带给他一个惊人的消息。皇上原定增补潘晟、余有丁两人为阁臣,现到任的只有余有丁一人,潘晟并未到职。其因是张居正灵柩出城之日,皇上就接连收到监察御史雷士祯、礼科给事中王继光两道奏本,弹劾潘晟居官贪鄙收受贿赂的六大罪状,建议皇上收回成命,不让潘晟出任武英殿大学士入选辅臣。朱翊钧将这两份奏本交由张四维拟票。也不知张四维做了什么手脚,皇上竟收回成命。结果是走到半路上风风光光赴京上任的潘晟,只得又拨转马头打道回府。
乍听这个消息,冯保差点儿没从椅子上跳起来。当天夜里他失眠了,第二天也顾不得身子尚未痊愈,早膳用过之后就匆匆赶到司礼监,打开盛放奏本的铜柜,查阅上述那道圣旨的阁票,果然是张四维亲笔所拟,写道:“潘晟行为不端,难为人臣师表。今准雷士祯、王继光二人所奏,收回前命,仍令潘晟回籍闲住。”冯保当下大怒,本想立即跑去内阁兴师问罪,想了想又暂且忍住。闷坐在值房里,将这件事的发生缘由仔细思量了半天。平日,这个张四维在他眼中属于那种顺竿儿爬的乖巧角色,你口渴他给你送茶壶,你走累了他给你屁股底下塞一只板凳,挠痒儿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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