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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个下午,各衙门要紧官员走马灯一样在内阁穿进穿出。储济仓的械斗弄出了人命案,也算是惊动朝野的大事。俗话说,好事不出屋,恶事传千里。事儿出了不到两个时辰,满京城就传得沸沸扬扬。十之八九的京官,对胡椒苏木折俸本身就有意见,只是慑于新任首辅的权势,敢怒而不敢言。章大郎这回挑头出来闹事,他们是求之不得。谨慎一点儿的,抱着黄鹤楼上看翻船——幸灾乐祸的态度;刁钻一点儿的,便借题发挥四处煽风点火,惟恐天下不乱。更有那些个惯于窥伺风向挖窟窿生蛆的人物,硬是耸着鼻子要从中嗅出个什么“味儿”来。他们很自然由章大郎想到邱得用,由邱得用想到李太后,这么连挂上去,就觉得这里头大有文章。“章大郎敢这么张狂,肯定是得了尚方宝剑。”他们想当然得出这么个结论。由此更猜测上任才一个多月的首辅张居正肯定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李太后。顿时间,舆情对张居正极为不利。
面对这一团乱麻的局势,张居正尽管心情沉重,但却镇静如常。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就是不听衙署市坊的那些议论,单从前来谒见的那些官员的言谈举止中,也大致推断得出事态的严重。要抓住牛鼻子而不要让人牵着鼻子走,一开始他就在心里这么告诫自己。因此,当兵部尚书谭纶走进他的值房谒见时,他劈头就问:
“子理,你属下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闹事?”
谭纶与王国光以及刑部尚书王之诰都是同年。谭纶是嘉靖朝霍然崛起的一名军事奇才,在东南抗倭及西北抗虏的各次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他麾下的俞大猷与戚继光,都成为了一代名将。张居正担任次辅期间分管军事,英雄惜英雄,故与谭纶结下了深厚友谊。一年前,谭纶从南京兵部尚书任上解甲归田,张居正担任首辅后,又举荐他重新出山执掌兵部堂印。因为是老朋友,张居正讲话也就不存客套。
谭纶身材魁梧,脸膛紫红,一看就是久历沙场之人。虽年过六十,犹身板硬朗,声如洪钟。面对张居正的逼问,他提着官袍从容坐定,答道:
“在储济仓前,跟着章大郎起哄斗殴的,实只有七人。”
“就这么几个人,能闹得山呼海啸?”
张居正的眼中射出两道寒光,他倒不是故意要给谭纶下马威,而是谈论紧要问题时的习惯使然。谭纶不免心中震惊,由此猜想张居正为何如此焦灼,他稍一思虑,答道:
“领头的就这几个人,但随着他们去的那些军曹马弁,还不是看长官眼色行事,跟着一起撒野?不过,请叔大兄放心,这事儿咱已经处置过了,谅再不会滋扰生事。”
“请问子理兄如何处置的?”
“一听说发生了械斗,咱当即就把今日前往储济仓的各衙门将佐全部叫到兵部,一个一个查证落实。这些赳赳武夫,开头还跟咱发犟。京西营的那位粮秣官,竟当众脱了官袍,赤袒着上身,让咱看他的刀伤、箭伤,细细数落他的战功。说他的五品官,是用多少瓢多少瓢的鲜血换来的。如今新皇上登基,不说多得几个赏银,却连少得可怜的几两俸银都拿不到,这怎能不叫人伤心,不叫人寒心。如果这时候国家战事再起,又有谁会再提着脑袋卖命?这些话问得确实在理……”
说到这里,谭纶长叹一声,轻抚长髯,神色极为严峻。张居正静静地注视着他,心里头忽然涌起一股酸楚,说道:
“收揽人心的事,谁不想做。只是国家财政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胡椒苏木折俸,实在是不得已的举措。”
谭纶咽了一口唾液,斟酌字句答道:“叔大兄的为难,咱十分理解,这叫前人作祸,后人受过。只是这些行伍出身的人不明事体,跟他们讲道理等于是对牛弹琴。”
“那你究竟如何处置?”张居正追问。
“先打下他们的气焰。”谭纶苦笑了笑,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那个粮秣官不是摆谱吗,咱谭某虽是进士出身,书生一个,但大小战阵也经历了数十次。在榆林堡对瓦剌一仗,因坐骑中箭掀倒在地,左大腿被虏将搠了个对心穿。幸亏护卫将士及时赶来营救,才不至于横死沙场。因此,咱也当众撩起裤管,让他们看看咱的伤疤。”
说着,谭纶又情不自禁掳起裤腿,伸出大胯给张居正看,只见接近大腿根部处,有一茶盅口大的伤疤,闪着暗红的幽光,张居正也是第一次看到,不由得感慨说道:
“有道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子理兄若不是有这块伤疤,恐怕就制服不了这群犟牛。”
“这倒是实话,但这些将佐都是直肠子,虽然闹事不对,却也有情可谅。”
“啊?”
听谭纶口风不对,张居正感到惊诧,谭纶继续说道:
“这些武将,对文官历来是又恨又怕。常言道,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见文官若要贪墨,路子野得很。武官却不一样,除了极少数辕帅军门可以吃空额玩点猫腻,大多数将佐常年无银钱过手,想贪墨也没有机会。就是沙场厮杀打了胜仗,皇上封赏,大头也都被那些随军督战的文官拿走,而真正一刀一枪对阵叫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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