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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凡在植物名称前冠之以“番”,想必是源自国外。不过对我而言,番石榴却是再乡土再闽南不过了。我自幼以来口口声声的“石榴”,指的全是番石榴。至于那会裂嘴的石榴,我倒是陌生得很,偶尔从画片上见之,反而觉得其很“番”。
儿时厦门大学家园的后山,野长着一片片番石榴树,甚至长在了校园里,应该是先有番石榴后有校园的,数龄大概是和鲁迅先生当年在这里所见到的是一拨的,甚至就是先生当年所见所写的。他在《三闲集》的《在钟楼上》写道:“厦门还正是和暖的深秋,野石榴开在山中,黄的花——不知叫什么名字——开在楼下”。所言的“野石榴”断断就是番石榴的,先生也有有所不知的时候。
我们校园的孩儿们乘着大人去“政治学习”的当头,便风一般地冲向后山,抱着那光滑的树杆摇呀摇呀,一枚枚番石榴叶片就潇洒地飘落了下来,把叶片放在小手心中撕搓着,一股刺鼻的果香意外地引发了幸福的喷嚏。小鼻孔说来真是幸运无比,从小就能尽情地嗅闻饱含着软甜果馨的叶片,我至今不曾领略地第二种也带有果香的叶片!
番石榴主杆低矮,往往高不及半米便向两端分叉弯伸。我三下二下跨将上去,怦然是一名威风凛凛的小骑兵;酷暑盛夏,从开裆裤里冒出的小屁股倍感树身的冰爽,尤如天然的大理石一般地光溜。
当然,童稚压倒一切的信念是“好玩不如好吃”。当树叶的汁味透露出惹人动胃的信息后,我就本能地贪婪仰望着嫩枝细杠上初桂的幼果。当熬到它变成乒乓球大小的时分,我上树的本领也升华得如同猴儿,伸出爪子把果球狠命地从枝叶中揪下,不分青红皂白张牙就啃。涩,吐掉,顺手把牙迹深深的战果丢入草丛。然而经过对成熟24小时的期盼,隔天又试,自然是重蹈复辙。日复一日,竟把满树的青果尝试个精光,真不知那时怎么会嘴馋到如此境地?也许得怪那番石榴妩媚的诱惑,喷放着挡不住的浓香……
番石榴树果唯有一株得以幸存,因为一篷宠大的三角梅与它不分性别地纠缠在一起,纵横交错的花枝上长刺凛凛,形成跃跃欲试的小爪子无法得逞的天然屏障。“暴君”无奈,如绵羊一般顺从,眼巴巴望着万刺丛中的果体浑圆、泛白、黄熟,乃至被神气活现的雀鸟啄得百孔溢香,最后残落到树脚的腐叶层上。
幸运的小鼻孔很快发现到番石榴的又一个奇性——越烂越香。百果变腐,无不令人掩鼻。唯有番石榴具此特异功能,诱人纵情呼吸。吸入腐果之香,使小小的我窍门大开:拿来大人晒衣用的竹竿,砸裂一端,成叉状;然后穿越屏障,叉向果枝,奋力绞下,终于到手!我喜获至宝,得一吃一,直至手软肚涨,方才恋恋不舍地唱着“九龙江畔荔枝红……”收竿而归。不幸隔日便秘,死去活来,挤出的竟全是番石榴籽结成的颗粒结构,这才东窗事发,父母大惊,又是虚晃几拳连声训斥,又是买来大批苹果香蕉任君食之,软硬兼施,要我断绝与“野石榴”的往来。我自是一边低头认罪,一边另有所思。隔日照样扛竿出击,活脱脱一曲“世上只有野的好”!叉果不止,吃得更欢,不过果心中的籽团在口里旋转几下,吸过甜浆,便断然将极易泄露天机的籽粒全部吐掉,一时间唇齿的分离技巧炉火纯青。真是吃一堑长一智,实践出真知!可惜的是如今年近不惑,我反倒荒疏了当年的“绝活”,一不留神,便让籽粒嵌入齿缝,龇牙咧嘴,听凭牙签奋力撬挖。
近来引进了不少番石榴的新品种,果大汁多,可惜就是再没有那土土的小野种来得味香,名字也怪,叫“乐芭”还是“芭乐”的,反正我拒绝,名字还是老的好,一个“番石榴”,老友似地脍炙人口!
向来对番石榴不怀好感的父母,近来竟返老还童,大吃起番石榴来,且细嚼慢吞,津津有味,颇有相见恨晚之态。我一问,竟问出番石榴又一潜藏的奇性——对老年糖尿病有防治功效。番石榴老友终于被全家上下一致拥戴为“果圣”,我心头翻腾着说不出的喜悦。然而面对市场上近来冒出的进口“乐芭汁”,却引发我另一番感慨:它味更美,价太高,纯属“贵族饮料”!这青梅竹马的爱果,化为汁液后居然“番”了起来,怎不令人怅然若失!我闽南乡土,何处无番石榴。它不问人们赐于多少照料,只管义无反顾一味挂果,真乃果中义侠,贱得伟大!如果有哪家饮料厂见了拙文,能向这取之不尽的原料进军,谅必前程似锦!如果再能德财兼顾,研制一类不加糖的“番石榴汁”保健系列,造福于糖尿病患者,则病人甚幸,病属甚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