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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
她白皙的双脚踩在他特地为她准备的厚地毯上,左脚小脚趾上戴着一只灰色细戒指,戒指上镶嵌着一颗小小的、剔透的红色切面宝石。
就在她的脚要走出地毯的边缘,触到冰凉的地板上时,他忽然叫住了她:
“文森特。”
李文森回过头:
“又怎么了?”
“穿鞋。”
“……”
李文森低头望了望自己赤着的双脚:
“这是建议还是命令?”
“如果你执行,就是建议,如果你不执行,就是命令。”
乔伊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泛黄的纸页:
“你的冻伤还没好。”
“……”
李文森垂下眼:
“这也是协议里的内容?”
“算是。”
乔伊平静地说:
“但是文森特,单单让你穿鞋这一件事,我已经和你提了七年。”
“……”
在某个瞬间,李文森脑海里掠过了一千种拒绝的理由。
最后发现,在和乔伊签订了协议后,她根本一个理由都没有。
乔伊救了她,这份恩情乔伊可以不记,她不能不记。只要乔伊想,从今往后生活里的事,无论多大,也无论多小,无论她是一点点不愿意,还是非常不愿意,只要不触及原则,她都只能听乔伊的。
所以她只是抬起头,微微地笑了。
“好。”
她穿上鞋:
“那我现在是否可以去洗漱?”
“……”
乔伊坐在椅子上,没有直接回答。
他盯着自己的书本,沉默了一秒,才淡淡道:
“你手不方便,牙膏已经挤好。”
“哦。”
李文森又笑了一下。
她从床上捡起自己散落的裙带,再没有看乔伊一眼,打开门,走了出去。
锁舌“咔嚓”一声合上。
那声音,那样细,在满山的风声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乔伊却抬起了头。
他久久地盯着那扇关上的门,手里的书页翻到一半,就那么停在中间,再没有翻下去。
……
盥洗室里的灯是白色珍珠灯泡,复古、晦暗,带着一点灰扑扑的俗气,有点像大上海歌舞厅的化妆间。
花岗岩素灰色洗手台上摆着镂空杨木筷子架,上面搁着她的儿童牙刷。牙膏是她自己手工制作的,盛在一只老式意大利胭脂盒里,每次用的时候,就挑一点出来。
而此刻,雪白的膏体附着在她的儿童牙刷上,光看它那种广告里才会出现的、近乎完美的曲线姿态,就知道这是谁给她挤的牙膏。
不是伽俐雷。是乔伊。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盒装牙膏做成这种形状的,但是她今天的日志可以这么写——2016年4月18日,太阳从西边出来。
以及,乔伊给她挤了一次牙膏。
……
李文森站在洗手台前,盯了那支被细心挤好的牙刷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慢慢地把它从精致小架上拿下来。
却没有直接放进嘴里。
而是打开乌金色水龙头,把牙刷放在龙头下。
她冷漠地注视着那些白色晶莹的膏体,被湍急的水流一点一点冲刷干净,直到不留痕迹,这才打开珐琅胭脂盒,重新用刷头在里面沾了一下。
镜子里倒映出她的脸。
苍白、病态,眼眸细长,像一只鬼。
……
李文森扯了一张纸巾,平静地擦了擦嘴。
水龙头没有关,水一点一点地溢满了她从日本带来的琉璃色盥洗池。
她站在盥洗池边,双手撑着两旁坚硬的花岗岩,凝视着自己倒映在粼粼水波里的影子。
波涛聚拢又散开,她的脸也聚拢又散开,每一个泡沫里都有她,每一丝水纹里也都有她。
李文森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下一秒,她忽然毫无预兆地俯下身。
把整张脸,沉进冰凉的池水里。
……
水从盥洗池里哗哗地流出来,浸湿了她长长的裙摆。
水从四面八方灌进,没入口鼻,涌进血管,流进四肢百骸。
她漆黑的睫毛上,气泡成串地上升,就像小时候在天桥上放的孔明灯。
一方小池是一个洞穴,她脸埋在深深的洞穴里,黑暗不见天日。周身却如同漂浮在遥远的大海上,随着波浪浮浮沉沉。
那样黑暗,又那样安全。
就像回到未曾谋面的故土。
在那里,思念和死亡只是一线之差。那里的人不留姓名,留了姓名就无法回家。
……
李文森的鼻尖触到了冰凉池底,唇边冒出一串气泡。
她已经没有空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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