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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人看来刀山火海般的元江府,只要安排得宜,部署周密,其实并非如铁桶一样不得其门。就如萧颜能够在当地摆夷族人中,发展出一批像玉娇这样的内线;姚广孝能将精心培养的死士逐一安插进元江各个村寨,甚至是土司府内部;也如她,此时此刻在几拨势力的照应下,于澜沧那氏土司的几大寨中行走。
这是她到元江府的第二日,六月初四。
像秘密渗透这样的事,仅凭一人之力是无法完成的,尤其这次高效而危险的行动。朱明月自问并非神通广大,也没有点石成金的能耐。所谓各司其职,每一个高明的细作背后都有很多力量来支撑,他们需要的不仅是天衣无缝的身份,还有万无一失的内部和外部接应、默契的衔接配合、干净利落却悄无声息的危机处理和善后事宜。想要“百万军中斩上将首级”,可以去明刀明枪的战场,即便是再厉害的杀手,在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想要独自完成任务,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当初姚广孝出入燕王藩邸时,就在北平亲军都尉府的基础上,设置了暗卫、细作、死士和清理者:其中的暗卫,改元永乐后大多编入了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就像之前在临沧接应她的锦衣卫校尉张晓谶;细作,如她,秘密渗透到一个地方,专门司职侦查、打探,搜集情报;死士,如连翘等,司职保护、刺杀、政治夺权;至于清理者,则负责危机解除、造假和善后工作——她和阿曲阿伊两个女子能够孤身顺利跋山涉水来到东川府,除了阿曲阿伊丰富的走货经验、锦衣卫唬人的身份,更多的,其实是仰赖了清理者的暗中配合——秘密地清除障碍和危机。
上述的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存在,每个人都保持着相对秘密的身份,通过严谨且严苛的层次下达,以保证不会有养虎为患的后虑。变节那样的行为,在原亲军都尉府中绝对不允许发生,但萧颜麾下呢?这些效忠于黔宁王府的人,这些已经在元江娶妻生子的人,是否还能一直保持最顽强精悍的素质和身手?在面对屠刀落下的一刻,又会不会后悔?
朱明月曾在建文宫中遇到过很多死士,那些死士也因为这样的遭遇而付出生命。玉娇不是她的死士,但当她出面接应自己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的命、她家人的命,都走到了尽头——她会后悔吗?
朱明月没有问一个娇儿绕膝、生活美满的女子,为何会选择这样一条不归路,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趁着一切都还来得及,她让岩吉护送她们一家远离这个是非地方,既是对那户人家的保全,也是给萧颜以及他在元江内部的所有内线,发出的一个口信:各负其责,勿再多事。
浓密椰林和竹丛的后面,湿热的土地上是临水而居的四百多户人家。单栋的竹楼,宛若开屏的孔雀,又似翩然起舞的少女,四周开辟出空地,各自成院落;合在一处又是奇巧繁丽的村落。在靠近山石台阶的地方,还矗立着典雅庄严的佛寺和佛塔,金光满眼,烁烁迷离。
朱明月走出竹丛的一刻,就被甲胄武士给拦住了。她拿出岩吉给她的竹牌,其中一个武士看了又看,随后用摆夷族语道:“跟我来。”
曼腊土司寨的村口有一棵古老的菩提榕,挂着湘色和冥黄色的丝带,看样子像是村寨里的神树。粗壮的枝干七八个人都合抱不过来。菩提榕的旁边还有一口神泉,泉眼就在隔着陇道不远的一片湖沼附近,不时地咕嘟冒出一两股水柱。
那名武士领着她走进寨子的时候,靠近一间作坊的小楼外,有工匠正在修葺屋顶。架着竹梯,一拨一拨的人推着车把烧好的瓦送过来,离着不远便是一个烧窑坊,里面传出浇水转釉的声响,还有铲沙的声音,热烘烘的气息离远也可见。
摆夷族人自己能烧瓦,瓦如鱼鳞,三寸见方,薄仅二三分,每瓦之一方有一钩,于屋顶椽子上横钉竹条,将瓦挂竹条上,如鱼鳞状,不再加灰固定,极尽巧思。
一个搬瓦的工匠经过朱明月身边时,撞了她一下,胳膊一抖,捧在手里的瓦掉在地上,成摞的瓦块顿时摔得无一幸免。
“哎哟,我的瓦!”
在后面推车过来的老瓦工,见状,不禁含怒嚷道:“怎么回事儿啊,刚烧好的瓦片,你还想不想干了!”
“都是这个臭丫头,走路不长眼睛,故意撞了我!”
那搬瓦的年轻工匠心慌,把责任一下子推给了朱明月。
吵闹的声音,惹得周围的村民纷纷投来视线。朱明月揉了揉肩膀,还没等开口,那年轻工匠就要上前来推搡她,可还没等碰到她的胳膊,旁边的武士一把抓住他,反剪双手拧了过去:“放肆,祭神侍女也是你能触碰的!”
那四个字出口,连周围看热闹的村民都退后了几步。
年轻工匠疼得直撇嘴,又惊又怕地结巴道:“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祭神侍女,还请恕罪……”
武士松开手:“滚!”
年轻工匠连地上的碎瓦都顾不上捡了,慌不迭地逃开。武士又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眼旁边的村民,大家吓得都别开目光,武士扶了扶腰间佩刀,朝着朱明月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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