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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山或上楼梯时,会有好心的年轻朋友搀扶我的胳膊。那手上的温暖和力量同时传导过来一种意思,你老了。我一般不太乐意接受这种好心美意的扶助,便婉言谢绝,尽管知道自己已跨入老年划界,心理却在拒绝。
老朋友或新结识的年轻朋友,见面时偶尔会冒出一句陈老”的称唿,口吻和态度更见真诚。然而这美好的称谓传导给我的意蕴却也是,你老了。我第一次和第十次听到这个称唿,每一次都有某种惶惶然的惊悚。已经到了可以被称唿某老”的那种状态了吗?在我的习惯性意识里,一般在姓氏后面加一个老”字的人,往往都是功德卓着或学富八斗的老者,我自觉底虚内空,惶惶然不敢冒充也不敢领受;二般就纯粹指年龄和生理状况了,多是晚辈对那些老得颤颤抖抖的长者的尊称,而不计较文化水准的高低乃至有无的,乡村人也习惯把年迈的人称您老的。我的惊悚的感觉就发端于这一层,还是一种对老的拒绝。
我习惯于被称作老陈。我从三十几岁就被人称唿老陈,其实根本谈不上老,实际还是小伙子。我那时候被调到公社(乡政府)工作,乡村民间把政府机关的男女干部,不管年长年轻通称老某”。机关院内也有称官衔的,却不普遍,多数人和多数时候夫家互相称老某”。我在区和乡工作20年,乡村农民和机关干部差不多都习惯称我老陈。后来调到作家协会,和我年龄相仿的作家朋友都称唿名字,我也直唿他们的名字,连姓氏都省略了,感到自然和亲切。比我年轻一大截的小伙子称我老陈,倒也自然无奇,有趣的是,一些年龄大过我一轮两轮的老同志,也称唿我老陈,让我就觉得有点心理负荷了。但时日稍长,也就不在意了,在于我渐渐明白,这个作家协会的人际关系,单是称唿一项,就充分体现着群众团体的别致风俗,老某”成为一种互相之间的代称。参加过延安文艺座谈会”的文学评论大家胡风,年龄和革命资历以及行政级别都是这个院里的老夫,会议上和私下里都被人称作老胡。最早写出人民解放战争史诗《保卫延安》的杜鹏程和短篇小说神手的王汶石,也都是延安老区过来的离干,都是以老杜老王为通用称谓。长时间任作协党政领导的李若冰,年龄虽轻过上述几位几岁,在延安是红小鬼,进城后却是老革命了,又是影响广泛的散文大家,也是称为老李,因为人太随和太少架子,有时候还被年轻人直唿其名。在这样的环境气氛里,我被称老陈,比在基层行政机关叫着的老陈还更习惯。我几十年里早已习惯这个称唿了,自己往往也以老陈”自报家门。
不经意间,老陈变成陈老,两个完全相同的作为我的称唿的汉字调换了排列位置,被谁一旦叫出声来,心里竟有惶惶然的惊悚,甚至如同发生一次内里的小震。
其实,我又何至固执到愚蠢得不承认衰老呢。我在即将60岁的时候,曾看到朋友推荐的黑泽明的一组据说是经典的短片,名字已忘记了。其中之一演绎的是日本一个山村的老人过世了,村子里的男女盛装打扮,敲锣打鼓弹奏丝竹,唱着悠扬的歌曲跳着舒缓的舞步,从村庄进入田野,送其入土为安。我看到那场景颇为惊异,因为与我所经历过的丧葬的印象截然相反,无论乡村无论城市,都是白色孝衣孝布和白花,还有号啕的哭声和沉痛的悼词。我不知道黑泽明从哪个年代的日本的哪个小山村挖出这个题材,似乎在日本也没有多少普遍性。然而,我在黑泽明的短片里还是得到了关于生命的新的理解,尽管亲属和朋友难以割舍情感,难以摆脱永远的告别所意味着的感情黑洞的悲哀,而终老到死还是应该庆祝的。人不可能永远活在世界上,长生不老的药不仅秦始皇寻找不到,现代科学也研发不出来;如若真找到了或研发出来了,无法想象地球会是怎样一番热闹而又拥挤的情状了。这样从理性常识来说,以鲜艳的盛装让至爱的逝者告别这个世界时有一片热烈的色调,以鼓乐丝竹奏出一路祥和温馨的送别曲,以悠扬的轻歌曼舞颂扬其在世时的建树和美德,给逝者本已悲凉的灵魂添上欢乐的温暖……这个不知朝代的日本小山村的乡民,对待死亡的仪式,不仅更富于理性,也更富于人性的情感。我在那年看过黑泽明的那个短片,对于我以坦然的心态进入60这个老年划界,确是一个理性的铺垫,而且有了颇为自然的接受心理。然而遇到好心的搀扶之手和美意的陈老”的称唿,心理上却又在拒绝,看来我也是在理性和情感之间不断发生混淆的昏俗之人,四年前的60生日感言里,我唯一的心愿,是希望上帝能给老年的我一个清晰思维的大脑。
其实上帝就是自己。要保持一个清醒的大脑,就需接触新的知识新的理念。我清楚老年人的固执,除了生理因素之外,多是在于对一生经验的依赖,以及对新的观念的排斥,容易形成心理和精神的死水,或曰赘肉。我是在看到罗纳尔多被一身赘肉累得施展不开素有的超凡球艺球技时,联想到人的心理赘肉的。人们以空前的热情关注着身体增肥的赘肉如何削减,也应该以同样的意识重视心理赘肉的形成和消解,尤其是如我一样跨入老年的人。
心理无赘肉,思维当会活跃,心里也会清爽,中国古人推崇的淡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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