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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是哪一年在什么场合和剑铭见第一面的。我想打电话问问剑铭,拿起话筒却又放下了,既不具备井冈山会师那样决定中国革命历史命运的意义,弄不弄清这个时间和地点也就无所谓了。倒是年轻时的几次接触,随着岁月的河流越流越远,反而愈加清晰,愈觉珍贵,也备觉幸运,即:淡淡的漫长的两个人的生命历程中,能留下至今让我偶尔忆及依然动情的事,真是人生幸运。
大约是1972年秋天或冬天,我收到剑铭一封信,告诉我他刚刚参加过一个重要会议,陕西作家协会被下放到农村的作家和编辑又回来了,被砸烂的陕西作家协会要恢复工作了,只是不准再用文革”前的旧称,改为陕西省文艺创作研究室”。无论这个新的名字听来怎样别扭说来怎样拗口想来怎样不伦不类词不达意,已经无关紧要,起码标志着文学创作又被捡起来了。剑铭还告诉我,陕西的文学刊物《延河》也即将复刊,同样出于与旧的文艺黑线”决断的思路,改名为《陕西文艺》。这个会议就是省文艺创作研究室”和《陕西文艺》共同召开的,与会者是西安地区的一些工农兵业余作者。会议的主题之外,还有一个更具体的事,让与会者向新的编辑部推荐各自认识的业余作者,目的很明了,新的刊物需要作品,作品必得作者创作,声名赫赫的老作家有的虽然从流放地回来,改造思想的距离仍然遥远,能否重新发表作品似乎还难说。工农兵业余作者,一下子成了香饽饽受到器重了。剑铭在信中告诉我,他推荐了我,而且推荐了我刊登在西安郊区文化馆创办的内部刊物《郊区文艺》上的散文《水库情深》。
我首先感动的是剑铭这封信里的真挚。我也很为我心中崇尚着的一个文学刊物《延河》的复刊而鼓舞,尽管更替了一个新的刊名。我在文革”前一年的1965年初发表散文处女作,到文革”开火时的1966年夏天,大约发表了六七篇散文特写,全部刊登在《西安晚报》文艺副刊上。除了初中二年级时语文老师把我的一篇作文亲自抄写投寄给《延河》之外,此后许多年的业余操练和投稿过程中,从来也没有敢给《延河》投寄一稿。在我的感觉里,说文雅点,《延河》是全国大作家们展示风采的舞台;说粗俗点,那门槛太高了。怀着这种敬畏的心理,我把习作的散文都送到报纸副刊了。尽管西安地区的业余作者朋友略知我一二,而《延河》和作家协会的全然陌生是合情合理的。正是剑铭这一次推荐,荐人和荐稿,使我跨进了作家协会和《延河》的高门槛。接到剑铭信后没过几天,就接到《陕西文艺》编辑部路萌的电话,谈了他对剑铭送给他的《水库情深》的意见。随后又收到路萌经过红笔修改的稿子。这篇经剑铭推荐的散文《水库情深》,发表在《陕西文艺》创刊号上。今天想来,感慨之际,真应了某点宿命。许多年前一位游迹村野的算卦先生硬揪住我相面,说了许多恭维之词,也免不了提醒的话,统忘记了,原因在于我向来不信这些神神道道虚虚幻幻装神弄鬼混馍吃的做派。倒是记得他有一句紧当处有贵人相助”的话。单是在创作生涯里,再缩小到《延河》这条道上,相助的贵人有两个,一个是我刚刚对文学发生兴趣并在作文本上写小说的时候,语文老师车占鳌把我写的第二篇小说自己亲手抄写到稿纸上,投寄给《延河》。整整过了15年,剑铭把《水库情深》又推荐给《陕西文艺》,而且发表了。我的车老师和我的文学兄弟剑铭,就是在创作道路上相助的贵人,恰如其分。
那时候,在西安,工人业余作者徐剑铭的名字是响亮的(那时候没人敢自称或他称作家这个大号),知名度是最高的。西安仅有的三四家省市两级报纸和文学刊物,上稿见报最频繁的莫过于他了。首先是他的诗歌,再就是当年十分流行的一种演出和阅读皆宜的称作对口词”的韵体文学样式,还有散文和小说。打开报纸和刊物,就会看到徐剑铭的名字和他的新作。我至今依然记得在报纸上阅读散文诗《莲湖路》时酣畅淋漓的美感,激情澎湃,诗意泉涌,才华横着竖着漫溢。我所熟悉的业余作者朋友都觉得诧异,这样的诗和这样的文字,怎么会由一个缩脑耷肩貌似绺匠(小偷)的人倾泻出来?也难怪,剑铭行为举动涣散,在任何庄严的场合,都是习惯性缩着脑袋耸着肩膀不急不慌懒懒洋洋的样子;说话不急不躁,一口地道的西安市民的家常话,极少乃至不见一句文学修辞:在任何正经或闲谈的场合,都是一种低调姿态。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那诗那散文里掀起的气象万千排山倒海似的涌潮,让我在阅读时心怀激荡不已。我串用一句古话,是真才子自风流,显然不指外装潢,而在内宇宙。
剑铭在西安一家名牌工厂当工人,我在西安东郊一个公社当干部(乡政府),距离不过30余华里,然而常常难得一见。上班各自忙事且不说了,那时电话很不发达,经济更捉襟见肘,所以很难有一聚吃顿饭喝回茶的机会,倒是一年里遇着哪个文艺管理部门召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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