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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冯保一抬眼,发觉朱翊钧投向他的眼光有些异样,忙身子一哈,谨慎言道,“老奴毕竟是万岁爷跟前的人,哪敢随便造次?”
“建道场怎么是造次?”
“老奴一建道场,就等于是向世人说明,张先生得的是不治之症,这不悖了您万岁爷的旨意吗?”
“这倒是,还是大伴想得周全。”朱翊钧点点头,又道,“朕看张先生的这道折子,倒有了诀别的意味,你现在去张先生府上看一看,若张先生真的不行了,朝廷还得为他预办后事。对于朝廷政务,内阁辅臣人选,他有什么交代的,也一并要问一问。”
朱翊钧的态度出奇的冷静,完全不像是悲痛中人。冯保察觉到这一点,也就不寒而栗。当下告辞出来,噙了两泡热泪,登轿前往纱帽胡同。
进入六月份之后,张大学士府的气氛就显得特别紧张,进进出出的人,脸上都显出哀戚之容。
张居正的六个儿子,最小的允修也已二十岁了。他们都轮番守值,日日夜夜侍候在父亲病榻之前,须臾不敢离开。尽管他们在外人面前对父亲的病情秘而不宣,但已在暗暗地准备后事。冯保一到张府,张居正的六个儿子闻讯,一起赶到轿厅迎接。冯保一下轿,就急匆匆地问张居正的大儿子敬修:
“令尊大人现在如何?”
张敬修话未出口先自哽咽:“家父已三天水米不进,上午还挣扎着给皇上写了一道《再恳生还疏》,这会儿又在昏睡。”
“守值的太医呢?”
“在。”太医从人群后头挤上前来。
冯保瞅了他一眼,问道:“你说说,首辅的病情……”
太医禀道:“卑职方才还给首辅把过脉,已经非常微弱。使劲儿按下去,才感到寸脉似有似无,关脉浮滑,尺脉如檐前滴水,这已是残灯之象。”
冯保听罢,连忙在张敬修的导引下来到后院张居正的病榻前。此时张居正眼窝深陷,面色焦黑,往日那般伟岸的身躯,竟萎缩成一块片儿柴似的,躺在宽大的病床上,像是漂在池沼中的一根芦苇。一看这副样子,冯保抑忍了多时的热泪禁不住夺眶而出。算起来也才一个多月没有见面,却没想到张居正五形全改。六月已是溽暑,张居正却还盖着一床大被子,可见身上的元气已是丧失殆尽。冯保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张居正露在被窝外的右手,竟像攥着一块冰。大约是受到了扰动,昏睡中的张居正眼皮子动了一下,敬修见状,忙俯下身去轻轻喊道:
“父亲大人,冯公公看您来了。”
张居正的眼皮子又动了一下,但仍然睁不开。两片失血的嘴唇在艰难地翕动着,嘴角滚下了一滴涎水,冯保接过敬修递上的手绢,亲自替他揩了脸上的水渍。瞧他这副样子,冯保实在不忍心打扰,但一来“圣命”在身,二来自己也装了一肚子话要说,今日若不交言,恐日后再无机会。因此,他只得狠下心来,伸手摇了摇张居正的肩头,轻轻喊了一声:
“张先生。”
也许是这声音太熟悉的缘故,张居正身子一震,竟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只是满眼的眵目糊,遮得他什么都看不清。敬修让丫环拧了一条热面巾,小心给父亲擦了一把脸。张居正两只枯涩的眼珠子艰难地转动了几下,最后,他游移不定的目光终于落在冯保身上,只见他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嘴巴张了几下,好不容易吐出一个字来:
“汤。”
敬修以为是要药汤,忙命丫环提过药罐子滗了一碗端上,张居正摇摇头。冯保毕竟有经验,猜想张居正是想提蓄精神同他谈话,便问:
“张先生是不是要喝参汤?”
张居正点点头。敬修又张罗着煎了一碗酽酽的参汤奉上,扶起张居正喂了几口。温热的参汤引起张居正一阵呛咳,不一会儿,他终于挣扎着开口说话了,只是声音微弱:
“冯公公,多谢您来看我。”
冯保抑泪回答:“是皇上命老夫来的,皇上收到了您的《再恳生还疏》。”
一说到皇上,张居正失神的眼眶里顿时显露出一些生气,他木然问道:“皇上准奏了吗?”
冯保答:“皇上要您安心养病。”
“养病?”张居正露出一丝苦笑,断断续续言道,“不谷养了半年,终不见好转。我现在是来日无多了,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家父,唉,不谷生前不能尽孝,只望死后能奉侍他老人家于九泉之下。”
冯保听着这些游魂之语,心下悲伤,背过脸去偷偷拭了一把眼泪,赶紧切入正题言道:
“张先生,皇上知道您病情严重,所以特派老夫前来慰问,皇上有心准您辞去首辅之职,让您回归故里。只是您这副样儿,哪里还受得了旅途颠簸?看来您只能在府中静养,等病情有了好转,再作归计不迟。”
“不谷自己知道,这病是好不了的。看来,不谷真是要客死京城了。”
张居正拼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几句话,冯保担心他撑不住,又让敬修拿了参汤喂他几口,接着说:“张先生,瞧您这样儿,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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