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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九日通政司发往各大衙门的邸报中,全文刊登了张居正的两道疏文。第一道是《谢遣官赐赙疏》,文如下:
臣于本月二十五日闻臣父忧,今日钦奉圣旨,赐臣银五百两,纻丝十表里,新钞一万贯,白米二十石,香油二百斤,各样碎香二十斤,蜡烛一百对,麻布五十匹。该司礼监随堂太监魏朝恭捧到臣私第,臣谨叩头祗领讫。
伏念臣犬马微生,樗蒲贱质,事主不能效匡扶之力,事亲不得尽菽水之欢,以致抱恨终天,虽生犹死。仰荷圣慈曲垂悯念,既奉慰谕之勤倦,兹又拜赐赉之隆渥,顾此殊恩,今昔罕觏。臣一家父子,殁者衔环结草,存者碎首捐躯,犹不足以仰报圣恩于万一也。臣哀苦愚衷,昏迷罔措,仰天泣血,辞不能宣诚。不胜激切感戴之至。
万历五年九月二十七
这一道谢疏是写给皇上的,另一道疏是写给仁圣与慈圣两位皇太后的,名曰《谢两宫太后赐赙疏》:
臣于本月二十五日闻父忧,今日钦奉仁圣皇太后懿旨,赐臣银五百两,纻丝十表里,新钞一万贯,白米二十石,香油二百斤,各样碎香二十斤,蜡烛一百对,麻布五十匹。该慈庆宫管事太监张仲举恭捧到臣私第,臣谨叩头祗领讫。
伏念臣罪恶深重,祸延臣父,以致抱恨终天,痛苦几绝。仰荷慈恩垂怜犬马残生,谕慰谆切。又特颁厚赙,赫奕充庭。顾此殊恩,古今罕遇。臣一家父子,殁者衔环结草,存者捐躯殒首,犹不足以仰报慈恩于万一也。臣哀苦愚衷,辞不能布诚。不胜激切仰戴之至。
可以想见,各大衙门收到邸报后,官员们争先捧读的情景。打从张居正接到讣告的时候起,京城里就被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大家议论的就是一件事:张居正是去还是留。
皇朝官员的丁忧守制制度,施行两百多年从不曾更易。官员一得到家中讣告,循例都要立即向皇上写本子乞求回家守制三年。皇上也会立即批复,着吏部办妥该官员开缺回籍事宜。如果皇上不允,则称为夺情,除了战乱,这种事情极少发生。可是,张居正已得到讣告四天,却还没有上本皇上申请守制。今日邸报上刊载的两道谢疏,也无半点丁忧之意。于是,一些好事的官员便猜详这里头的种种可能。这天上午,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带着部属吴中行、赵用贤等人匆匆赶到位于六部街的吏部衙门,要求见吏部尚书张瀚。吏部尚书列部院大臣之首,称为天官,又称冢宰。因掌握诠选拔擢之权,除公事外,平常极少在值房会见官员,即便是公事,四品以下官员也极难见到他。论级别,吴中行与赵用贤两人均是五品侍读,平常想见他连门都没有。但掌院学士王锡爵亲自前来,张瀚就不得不出面接见了。一来王锡爵是官居三品的词臣领袖,人望极高;二来此人从不登门访客,一般人想请他都请不到,安能将他拒之门外?
却说张瀚将这一行人迎到值房坐定,他与王锡爵刚寒暄两句,吴中行就迫不及待地插话说:
“冢宰大人,今日我们随王大人前来拜访您,为的是首辅张大人的守制之事。”
张瀚一愣,他瞟了吴中行一眼,说道:“这种事情,你们为何来找老夫?”
吴中行又问:“今日的邸报想必冢宰大人已看到了?”
“看过了。”张瀚故意轻描淡写地回答。
“不知大人有何感想?”
问这句话的是赵用贤,他是个大胖子,说话呼哧呼哧喘粗气。张瀚不喜欢这两位年轻官员咄咄逼人的谈话方式,便板着脸说道:
“如果老夫记得不差,你们两位都是隆庆五年的进士。”
“是。”吴中行答。
“首辅张大人是你们的座主,你们今日说话的口气,都不像是他的门生!”
“我们是他的门生,但却进不了他的家门。”吴中行悻悻然回答,眼神里溢出怨愤,接着又补了一句,“如今已被发配到贵州都匀卫的刘台,还不是首辅的门生!”
一提到刘台这个名字,张瀚立刻就感到气不顺了。此人也是隆庆五年的进士,由于机灵干练,很得张居正赏识。万历三年,张居正亲自提名,将他从六品刑部主事任上拔擢为四品辽东巡按。三十多岁就成了开府建衙的地方大员,可谓平步青云。第二年秋上,辽东总兵李成梁击溃鞑靼犯边之敌,斩首两百余级,刘台抢着上本报功。按规矩,地方巡按不得贪冒军功,向朝廷报捷是总督与巡抚分内之事,刘台这一下犯了忌。他去辽东履任前,张居正曾单独接见了他,要他虚心历练政务,为地方父老做几件实事。此次谈话用意明显,就是希望刘台做出政绩来,以备日后重用。谁知刘台到任后,就自恃有首辅这个大后台,在同僚面前颐指气使,弄得关系紧张。张居正听到一些关于刘台的风言风语,心中已对他这个凌辱抚台的风宪官产生不满,现在又见他违例报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便借着这件事情,去信把刘台痛斥一番。谁知刘台是个只听得好话听不得调教的主儿,一收到这封信,他就以为张居正要惩治他了。偏那时候,一连几期的邸报上都登载有官员因违反驰驿条例而受惩处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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